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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医科大学 祖述宪教授论文(节选):
明代李时珍着的《本草纲目》收录了动物药461种,虫鱼鸟兽乃至人兽的指(趾)甲、皮毛、粪尿,悉皆入药:马屎曰通(白马通),牛屎曰洞,猪屎曰零,皆讳其名也。[6]另一些动物的粪便名称更为优雅,如蚕沙(蚕屎)、夜明砂(蝙蝠粪)、五灵脂(鼯鼠粪)和望月砂(兔粪)。人屎则称黄龙汤、人中黄,人尿称轮回酒、还元汤,主治大热狂走、骨蒸劳复,或止劳渴,润心肺,治癥积满腹、去咳嗽肺痿和难产胎衣不下。[7]
世界文明古国早期使用的药材十分相似,不外乎是植物、动物和矿物等天然塬料。在古埃及的几种纸草纸医书中,埃伯斯(Ebers)发现的西元前1550年的古医书,记载着大约700种药物和800个药方,其中包括各种动物来源的药物,如蜂蜜、胎盘、脂肪、肉、脑、肝、脾、肺和血液以及乳汁、胆汁和粪尿皆为药材。[8-11]
黑驴的睾丸泡酒,以及阴茎、雌驴的外阴和黑蜥蜴的浸液搽头。[9]此外,用油煎老鼠搽头,防止头髮变白。[12]老鼠烧烤成灰,和以乳汁,治疗儿童咳嗽。[9]动物的鲜肉用于外敷伤口,吃肉作为药膳。
美索不达米亚所用的药物与古埃及类似,动物的臟器(特别是肝臟)、脂肪、血液、肉、尿粪和碾碎的骨屑,以及人的头髮都是常用的药物。[16]
印度吠陀医学常用的动物药材,有蜂蜜、胆汁、脂肪、骨髓、血液、肉、粪尿、精液、骨和肌腱、角、蹄甲、头髮和毛鬃等。[17]《医理精华》是西元7世纪中期吠陀医学的代表着作,其中动物药有牛羊奶和酥油,以及各种家养禽畜、鱼类和野生动物的肉。动物的尿用于去痰、驱风、杀虫、解毒,治疗黄疸、水肿、皮肤病、痔疮、肿胀和尿道病。[18]
欧洲中世纪后期,医生使用的天然动植物药种类繁多,流行多味方药,一个药方常由二叁十种药物组成。最受推崇的是一种称解毒蜜剂(Theriaca)的万应灵药。这个“灵药”由六七十种药物加蜂蜜调製而成,除基本成分毒蛇肉外,“常含有一些令人发呕的动物分泌物,以及一些奇药如鹿角、龙血、青蛙精液、毒蛇胆汁及蜗牛等”,意在以毒攻毒。[19]
我国则有“刺(人)血热饮”,治疗“狂犭咬、寒热欲发”。[24]昔日认为人血可以治疗难治之症,特别是男人的性无能和肺痨,所以清代在处决犯人时,常有人赴刑场收集鲜血治病。[25]鲁迅的小说《药》的故事正是由这个情节展开的。我国刑场上吃人血馒头的情景,至50年代初期仍然有之。人肉也是良药,用于治疗羸瘵,所以,唐代以来割股奉亲的故事传为美谈。[25]
古代人类的用药观念大都起源于交感巫术,不同的只是药的就地取材。从汉唐开始,中国从印度、波斯、阿拉伯和东罗马帝国输入了许多药物和医术,所以有些传统中医药是从这些地方来的。[5,26]少数民族几乎都在偏远的边疆地区,“民族医”所用的药材大都是当地常见的动植物产品,更为简单原始,与中医药不同的只在于地域和亚文化的差异。[27]各个少数民族的传统医药,正在被商业牟利所利用。我国历史悠久,因而传统中医药内容繁杂,加上半个世纪的官方提倡,又牵强附会,以现代医药的某些理论和做法加以装饰,以致影响更大。
中医与其他古代传统医疗的演变大致相同,“始而巫,继而巫和医混合,再进而巫和医分立”。[35]但是,早在古希腊希波克拉底和古罗马的盖仑时代,医学就已经脱离了巫术和思辨模式,而是建立在柏拉图和亚裡斯多德哲学上,对疾病和人体进行认真的实际观察,应用常识概念进行逻辑推理。儘管那时的西方医学认识粗浅、错误很多,但那是文艺復兴后新兴医学发展的基础,进而在实验方法的推动下,逐步发展成为现代医学。中医没有也不可能走上这一步(参考阅读:《第一个成为西药的中药》)。
巫术的思想根源在于原逻辑思维,原始人在认识事物的关係上专注神秘因素的作用,却无视经验事实,也不关心表像关联是否存在矛盾,错误地把两种无关的事物看成是因果联系。[36]巫术是一套荒诞的处理事务的原则和虚假的自然法则体系,是一种毫无成效的技艺,顺势巫术是巫医观念的重要基础,根据“相似性”的联想,认为同类相生,或结果与其原因相似,把相似的事物错看成是相同的。[37]“吃什么补什么”和药效形象都来源于顺势巫术的相似律,即“同类相治”的原则。巫术有时似乎也有“灵验”,但纯属巧合。“巫术只不过在心理上影响人们採取轻信态度和急切追求眼前的不负责任的力量罢了。”[38]
“吃什么补什么”,如吃血补血、吃肺补肺、吃脑补脑,不仅是中医的信条,而且也是我们的一种大众文化。这个观念是错误的,因为吃进的任何食物都要经过消化,分解成基本的化学成分才被吸收。
李时珍虽然认为用人的骨、肉、胆、血为药,“甚哉不仁”,可是《本草纲目》仍然收集了人的血肉乃至头垢、耳塞、月经、胎屎和粪尿等37种治病的药物,称人骨主治“骨病、接骨”等,这些显然都是荒诞的。
[39]家喻户晓的虎骨酒和近些年的牦牛骨髓,也不可能“强筋壮骨”。中药龙骨原本是哺乳动物的骨骼化石,如今已由牛的肩胛骨所替代。动物骨骼和牡蛎贝壳,虽然含大量钙盐,但远不及乳酸钙等製剂易于消化吸收。动物血液所含的铁虽然可以利用,但与硫酸亚铁等药物治疗效率无法相比。
中医用“鞭”和海狗肾壮阳,在观念上与“吃什么补什么”类似。“鞭”是指动物的阴茎,有些还附带睾丸组织,海狗肾是海豹的睾丸,所以被认为可以增强性功能。“阳痿情结”和鞭膳古已有之。[40,41]1949年共和国成立后,由于实行计划经济,物质极度匮乏和欲望压抑,这些东西只有少数特权者享用。20世纪80年代以后,牛鹿狗虎鞭和海狗肾等迅速流行开来,专门供应鞭膳的餐馆也应运而生。这种情结根源于道家和中医的错误性观念,夸大性与健康的直接关係。其实男人的阳痿并非如此之多,原因主要也不是由于雄激素不足。动物的鞭肾,乃至生吞动物睾丸都不可能补肾壮阳。
药效形象原指形状似人或其内臟的植物,对相似的器官具有治疗作用。[45]这种观念不仅中国有,其他民族古代也有过,但所信仰的东西不同。例如人参似人形,中医当作滋补珍品。有些动物因形态和生活习性看似奇特,在我国都当作滋补或兼具壮阳功能的上品。
“有些中国药物完全来自文字游戏或怪诞的联想:蟾蜍的皮肤多皱折,所以用来治疗皮肤病;一种生长在山涧裡的青蛙,由于涧深水寒,就被认为对身体具有‘清凉’作用。”“上海的报纸充斥着‘肺形草’的广告,被鼓吹为治肺结核的良药。”[47]鲁迅的父亲生病,“水肿逐日厉害”,用过“一种特别的丸药:败鼓皮丸”,因为“水肿一名鼓胀,一用打破的鼓皮自然就可以克伏他。”[48]“中国人的这种思维方式有蛮荒初民的思维特性的残遗。由于不受科学方法的检验,‘直觉’有任意发挥的空间,常近于幼稚的幻想。”[47]这种巫术思维和怪诞联想,仍是现今中医的思维特徵和用药基础。[49]如用蛇和蛇蜕治疗各种难治性皮肤病,大抵与蛇皮光滑有关。蜈蚣、蝎子等虫子善于穿越钻爬,因此用来“攻毒散结,活血通络”,治疗心脑血管疾病。露蜂房(即黄蜂窝)可以“驱风攻毒”、“祛风止痛、祛风止痉”,治“风惊颤掉”,甚至“煎水浴身,治小儿癫痫”,在于“蜂”与“风”同音。[50]
其实,《本草纲目》中的动物药大都基于这类联想,如犀牛的角居中怪异,因而犀角能“通神、破水”。[51]由于古人崇拜鹿有千岁长寿,且频繁交配,因而迷信鹿茸滋补、壮阳延年,治疗“阳痿滑精、宫冷不孕”。[52]“象肉臃肿,人以斧刃刺之,半日即合”,因而金疮不合者,用其皮灰治之。[53]鲁迅批评说,“月经精液可以延年,毛髮爪甲可以补血,大小便可以医许多病”,是“道学先生之所谓‘万物皆备于我’”的主观妄想。[54]
中国的传统医药与道教有直接的渊源。[55,56]“由巫进为术数,由术数进为阴阳,后而又进为五行,由五行而进为黄老道家”,因而素有“医道通仙道”和“十道九医”之说。用桃枝画虎形治鬼是古代的一种巫术,桃是生命的象徵,具有杀鬼的能力;虎形是传说中的食鬼虎,所以道士用桃剑,南方人家的门楣贴虎形来躯鬼。[55]《本草纲目》中虎药用途很广,可以除邪恶气,杀鬼疰毒,杂朱画符,疗邪;头骨作枕,辟恶梦魇,置户上,辟鬼;初生小儿煎汤浴之,辟恶气,去疮疥、惊痫鬼疰,长大无病;就连“屎中骨”烧成灰也可以治大病。[57]
道家耽于神秘幻想,因而中医用药也稀奇古怪。鲁迅说,“凡有灵药,一定是很不容易得到的”,如“经霜三年的甘蔗”,还有“‘蟋蟀一对’,‘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似乎昆虫也要贞节”,“神妙就在这地方”。[58]动物体内少见的结石、病变和特殊结构,都被视为珍药。所以李时珍说:“牛之黄,狗之宝,马之墨,鹿之玉,犀之通天,兽之鲊答,皆物之病,而人以为宝。”[59]古时对灵芝、天麻和冬虫夏草这些真菌类的东西不明究竟,稀罕难得,因而被视为珍贵药材,并赋予神秘的名称,如今又因其名称神秘而信仰不衰。
六十多年以前,周作人对有关冬虫夏草的无知妄说感慨道:“今者中国药学者乃不信菌学书,而独取百余年前的小说家言,此无他,亦因其神奇可喜耳……近二十年普通教育发达,而常识与趣味似无增进,盖旧染之污深矣。”[60]当今的医学进步是那个时代无法比拟的,但人们的思维方式和对传统医药的迷信还是没有多大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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