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园位于武昌北大门,从余家头一直到长桥二桥的桥头。 陆陆续续拆了快十年。东拆一点西拆一片,旧杨园就这样渐渐地换了模样。
杨园等于洋园,等于张学良行园,等于从青山去汉口的必经之地,等于铁四院,等于武九铁路,等于...... 但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杨园就等于家家(外婆)屋里。
放了假的暑假一待就是一整个夏天,当然还有大我两岁的堂姐作伴。 虽然和姐姐每年都得见,但是刚在一起的那几天总是觉得陌生。 家家为了培养我俩的感情,每天一大早就把我们两个喊起来,让姐姐带我下去过早。“两个人手千万不能松咧,不然一下克就被别个拐起跑了。” 我们的目的地也就一个,刘记早点。
刘记早点的热干面芝麻酱喷香,碱面在滚水里上下来回个四五次就要捞起来,保证面的口感劲道。 拿到手里赶紧拌,不然芝麻酱就干了。 不过干了我也不怕,大不了就往里面倒点甜豆浆。
如果是吃牛肉粉,豆浆就会被我换成牛奶。 陈老四牛肉粉
纯牛奶绝对不喝,必须要是草莓味的酸酸乳才是良配,现在店里都换成了清爽的绿豆汤。
偶尔还会来碗一品香的糊汤粉、毛明家的煎包、万州面馆的小面...... 过个几次早,就仿佛把从前一起度过的好几个夏天都找回来了。
虽然是放假,姐姐还是老拉着我往她的母校铁四院小学跑。
不是因为她爱学习,而是因为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放假也不关门,一毛钱一包的辣条和其他小零食,买上一堆能够吃一天。
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两姐妹,也避免不了吵架斗嘴。 吵架的原因一般都很简单,无非就是过家家的时候谁当妈妈谁当女儿,姐姐的手劲惊人,那酸爽比我亲妈还过分。 从小就知道头发有多宝贵的我,誓死反抗宁死不从,结果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一整天都不说话。 不过姐姐大一点,大人有大量,每次吵了架,她就从家家放香香的小盒子里,偷偷拿走两块钱,去买一盒三色杯塞在我手里,于是我撅着的嘴巴马上就笑开了花。 院里的男生总是一副饥肠辘辘吃不饱的样子,明明快到饭点了,还非要先去买个甜馒头垫垫肚子。
卖馒头的阿姨说好多以前的街坊回来买馒头,总要提起二三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的事,现在一转眼她现在也快50岁了。
小时候的夏天总是会停电。吹不了空调,看不了动画片,排气扇也用不了。 不想被油烟熏眼睛的家家,就会给钱我们姐俩去去翠翠大排档家,炒两个菜。 然后搬来竹床,趁着还算凉快的风把晚饭解决掉。
男男女女端着饭碗开始拉家常,小孩子永远坐不住,调皮劲儿一上来满院子跑,喂饭的也拿着勺子在后面追到跑。
从前的翠翠只是家门口的小店,分量和味道都和家里差不多。 可青番茄炒蛋堪称是一绝。
武汉的姑娘伢从小就不信邪。 我永远记得看完《功夫》上映的那一天,电影看完,江湖人的豪迈与洒脱,萦绕在心头久久无法消散。 周围都拆了只剩一家不肯走
中二病爆发的姐妹俩秉承着肉要大口吃的江湖箴言,跑去长毛叔叔的摊子上点了100根烤肉串,还要的是特辣。 扎着辫子的长毛叔叔,第一次见他还以为是搞摇滚的,不过好像也确实是这样。 只是人家揺的是琴弦,他滚的是肉串。
新鲜串好的肉在铁网上翻滚,逼出多余的油脂只留脂渣的香味,孜然与辣椒面齐飞,均匀地包裹着每一根烤得软嫩焦香的肉串,火红火红的辣椒面看不出肉的本色。 姐姐说:“再辣也不能喝水哦,这是成为大侠前的最终试炼,谁先喝水谁就是小狗。” 裹满了辣椒面的肉串,第一根吃完辣劲还没上来,我还嘲笑说这么好吃一点都不辣。
可是从第二根开始一切就变了,辣味后劲上头,嘴巴辣得直嗦,但是手里的签子也不肯停下,辣是真辣,但是也好吃啊。 直到一把签子全吃完,才抱着瓶子把一瓶冰汽水一口气喝下。两个人红着眼睛看着对方红肿的嘴巴哈哈大笑。 回到院子里,家家外公在楼下乘凉。外公拿着蒲扇给我们俩扇蚊子,不过被ao(三声)几口包是在所难免的。 要是越抓越痒那就掐个十字吧。 后来,高二艺考,培训班也在杨园,那个时候的长毛烧烤已经武汉地区小有名气,每天门口排满了人,香香的烟子一直往外飞,感觉排队的人都要被淹入了味。 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说杨园要拆了。
小平房、红瓦房纷纷被喷上了鲜红的“拆”字,红火了几十年的杨园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慢慢地陆陆续续搬空的家属楼,老街坊邻居都搬走了,家家外公没人讲话了年纪大了,老房子又要爬楼梯,就搬去和舅舅一起住了。 周围都拆了只剩一家不肯走
有的老店还在,新客络绎不绝,可是很难再等来老熟人们了。 开在路边的杨园理发店,是那个年代的高档salon。
坐着烫头的奶奶说,自己从幼儿园的时候就在这里剪头发了,一剪就是五十年。
想起以前陪外公到这里刮胡子,师傅要先烧一壶热水。 外公躺在椅子上,滚烫的水打湿毛巾敷在胡子上软化,再挤上白白的泡沫,长长的剃须刀贴着下巴来回地刮,外公的胡子就不见了。
小时候最喜欢新打的被子。 打被子通常是两个人合作,把雪白的棉花弹得上下翻飞,再盖上细细的纱线定型。冬天打一床新被子,盖着又轻又暖和,再冷都不怕。
新买的小皮鞋掉了蝴蝶结,拿到修鞋子的老爷爷这里来压一圈尼龙线,皮鞋穿烂了蝴蝶结都不得掉。
现在的杨园,一半是新城一半是旧楼,还有一半是废墟,我的童年就埋在废墟下面。
搬走的老人家腿脚不便,不愿意出门了。 可家家总是念叨着以前的老朋友们,说刘奶奶家养的月季最漂亮,李奶奶桥牌打得好,王爷爷下棋每次都耍赖。
家家提起从前,一幕幕仿佛还清晰可见,只是不知道这群老伙计还有没有机会坐在一起聊聊天。
坐在回家的车上,口腔里还残留着刚刚吃过的烧烤的孜然香和辣味,往外望周围都是待拆的老房子。 被围起来困在落日的余晖里,意外地阴影很重。
再抬头粉色的云浸满暖黄色的光,粉蓝粉蓝的晚霞来了,武汉的夏天也快来了。 还是会有好吃的宵夜挤满热闹的街,我们穿着短裤人字拖赴烧烤串串小龙虾的约。 可是家家屋里的竹床再也坐不上去了,和小伙伴抱着西瓜啃比谁吐籽吐得远的夏天,我们再也不见。 在杨园长大的孩子,听着火车轰鸣声长大。铁路旁的早市,你还记得吗?各式各样的美食小店,又是哪一家让你从小吃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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